这个契约对睿颖不会有任何影响,却可以让胡悦感应到睿颖是否有生命危险;
最重要的是,它还能绑住胡悦,让他永远无法伤害睿颖——胡悦清楚,他吸收死者怨气所获得的力量并未完全转化成自己的妖力,只是被他封在身体深处,安静地蛰伏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釉釉的电话依旧没有打来,胡悦的耐心快要告罄了,他决定直接打过去问个仔细也好过这样空等。
却在这一瞬,一阵颤栗猛地窜过背部,胡悦心脏一缩,绿色兽瞳倏然睁大,从喉间逸出不敢置信的低咆。
睿颖出事了!他能感觉到她的绝望与痛苦。
胡悦跳下沙发,黑色狐狸的身体猝然发生变化,拉长、变大,最终定为人形的模样。
相貌阴柔俊美的黑发男子立于客厅,一身天青色长衫衬得他如谪仙飘飘,但转眼间,他荧绿色的眼睛仿佛有丝红光瞬闪而过,那件长衫下襬亦像泼了墨般,云纹变得暗沉。
胡悦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一层阴影,白皙侧脸如玉石,神情凛凛,正在确认睿颖如今的位置。
仅仅倚靠休养好的妖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这样做,他需要更多的力量,而体内的怨气之力是他唯一的选择。
正是有那个禁制契约存在,胡悦才敢动用这股负面力量。
透过他与睿颖之间的连系,胡悦没有花太多工夫就感应到对方的所在,他倏然睁开眼,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这是睿颖特地为他办的,通讯簿有她与岳十仲的电话。
他按下岳十仲的号码,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说道:“小睿颖有危险,我要去找她,我可以感觉到她的位置。”
手机里的沉默只有短短一瞬,随即传来岳十仲果断的吩咐。
胡悦依言开启定位,并从抽屉里取出岳十仲留在家中备用的符,下一瞬,只见修长身形如涟漪扩散般骤然消失,客厅变得安静又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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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片细长、已抽出花穗的灰白色芒草绵延无际,像是看不到尽头,一辆面包车沿着芒草堆的边缘行驶,在经过芒草地里三合院的正前方时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前开,直到三合院落在斜后方才停下来。
喀,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刘顺泽拿着手电筒下车,仔细照了下柏油路与芒草的交界处,看到一个隐蔽的记号后,他把手电筒放到地上,竟将前方的一大簇芒草轻而易举地拔起。
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些芒草并没有根,即使被左右摇晃也没有掉下花穗,而是以假乱真的干燥芒草。
当刘顺泽把记号处的芒草都拔起来后,前方顿时出现一条仅供一辆车通过的路。
原本在后座的庄晓丽此刻已爬到前座,熟练地将车子开进再停下,等到刘顺泽将那些假芒草又塞回原本位置,她再移到副驾驶座去。
她回头看了眼已昏迷过去的鬈发少女,那头褐色短发已被她抹上黑色染发剂,用保鲜膜包着。她满意地勾起唇角,越发期待将对方打扮好之后的模样了。
刘顺泽一言不发地开着车,顺着狭窄的小路绕到三合院后方,红砖墙里有几棵柳树冒出头来,正被略强的夜风吹得枝叶摇动。
细细长长的叶片相互摩擦,发出了哗沙沙的声响,那些声音又连成一片,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即使已听了无数次,刘顺泽依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可是柳树啊。柳树属阴,谐音同留,易招魂,而且送殡也多用柳枝做丧杖,一般人根本不会在屋后种柳树。
最重要的是,他们做的生意还与尸体有关,每每见到这些柳树,刘顺泽心里都有种不适感。
偏偏那位要求他们必须这样做,否则就不会给予护身符。
刘顺泽即使内心隐隐抗拒也别无他法,而庄晓丽则是一口应允——她在殡葬业待了十几年,对那些迷信已失去敬畏;再加上她做买卖后,从来不在这座三合院里过夜,自然不在乎那些柳树阴不阴。
后院里除了柳树之外,还有庄晓丽前阵子弄来的塑料大水箱,里面的水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用来冲掉睿颖头上的染剂。
一直到那些水不再变成黑色为止,庄晓丽才随意拿毛巾擦了擦睿颖头发,任凭还透出湿气的发丝贴着颊侧、颈后。
刘顺泽负责扛起睿颖,庄晓丽则是回到车上把后车厢里的喜饼、水果拿下来,当他们经过柳树时,那些细长的枝叶晃动得越发厉害了,似呜咽,又似有人在窃笑。
刘顺泽直视正前方,连一个眼角余光都不肯往茂盛的柳叶看去。他与庄晓丽穿过后院,进入正厅,把神龛前的桌子移开,地板上赫然有一扇小小的暗门,一拉开便露出可以通往下方的楼梯。
在他们带来的照明灯照耀下,看得出地下室十分宽敞,堆满各式各样的纸扎,衣服、化妆品、镜子、梳妆台、日用品到房子,应有尽有,其中最显眼的是通体雪白的纸轿子。
除此之外,还有香炉、库钱、竹编谢蓝,以及红灯笼、彩球、彩带等喜庆意味浓厚的东西。
喜具与丧具并列在一起,画面古怪又阴森。
睿颖被放到黑色折迭床上,她无意识地唔了声,眉头皱起,但也仅仅这样,她的神智仍然陷在深深的幽暗之中。
庄晓丽谨慎地盯了她一会儿,确认她没有苏醒的迹象后,朝刘顺泽说道:“你把东西拿上去放吧,我先替她化妆。”
她边说边注意刘顺泽的神色变化,免得对方又突然同情心爆发要跟她争论,但刘顺泽这次什么都没有说,顺从地将那些喜具与丧具都搬到楼上去。
庄晓丽这下放心了,她实在很怕在这个重要关头刘顺泽还要与她争论成年或未成年的问题,好在对方看起来已经接受商品与他女儿同年龄的事实。
庄晓丽唇角翘起,心情颇好地看向睿颖,双眼闭起的她有种宁静的脆弱感,难以想象她先前还凶猛地紧追自己不放。
将睿颖的发丝拨好并捋直,庄晓丽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将照片修一修再传给远在另一端的买家,并告知因为某些理由所以换成这个新商品。
很快地,回复传来了。
庄晓丽眉头瞬间皱起,脏话在嘴里翻滚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喷出来。
“去你妈的不够文静,我去哪里弄一副眼镜过来!”
买家觉得睿颖的气质与理想中的文静、知性差了些,希望庄晓丽能让睿颖戴上眼镜看看。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庄晓丽死都不愿意功亏一篑,他们可是冒着会被警察抓的危险才把睿颖弄到三合院里,就算买家要求要白皮肤的,她也会想办法把睿颖弄白。
“呼⋯⋯眼镜就眼镜。”庄晓丽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爽,传讯跟对方说稍等一下,匆匆跑上楼,要去问刘顺泽有没有眼镜。
睿颖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动弹不得,她连掀开眼皮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但她的意识却已经从朦胧中挣脱出来,她听得见庄晓丽与刘顺泽的交谈,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搬上搬下。
但最恐怖的是,她无能为力。
浓浓的绝望如疯长的荆棘般爬窜过睿颖的四肢百骸,仿佛连骨髓深处都被灌进寒意,她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的恐慌。
不,不对,不是第一次⋯⋯睿颖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好似有层迷雾被拨开,她依稀看见撞得稀巴烂的车子、像纸盒般完全变形的车厢、碎裂的挡风玻璃,以及拼死护住她的母亲。
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琥珀色眼睛恍若迸出金光。